古今书画家的“人格画廊”
(来源:光明日报 2023-06-02 16版 光明文化周末·雅趣 )
袁勇麟
画家王来文说,书画虽然是他的志业,但平生占去最多时间的,却是阅读与写作。《来文随笔》(海峡文艺出版社2022年10月版),共分三辑“画里散步”“今贤雅叙”“文心散墨”,收入画家近年创作的41篇散文随笔。王来文的创作拓展了以书画作为书写内容的路径,为散文贡献了一种新的维度,那就是以书画作为探索历史与当代关系的媒介。或许有人会提出疑问,有关书画等传统文化的散文书写并不鲜见,《来文随笔》的特殊意义何以见之?《来文随笔》真正嵌入了历史,并非简单地描述历史。
人品如画品、亦如书品,王来文在书画领域建构起一道由古及今的书画家“人格画廊”。作者对书画的鉴赏实为对人格精神的鉴赏,正如他在《游艺神通》一文中所言:“在历史的洪流中,总有些隐藏的讯息与生命密码等待着被重组,被再次发现,被再次挖掘。”《来文随笔》由书画入手,再谈到其背后的人格内蕴及其细微变化的轨迹。在《清刚内敛》一文中,他饱含深情书写“一代完人”黄道周:“黄道周应是书法史上最着意于字距和行距疏密对比的大家。其作品行与行之间遥遥相隔,疏朗开阔,突出纵列体势,强化通篇的形式之美。若说,严冷方刚、不谐流俗,是黄道周个人不平凡的人生和人格在艺术上的宣泄与发挥,那么,力量感与压迫感,则应该是其身处乱世颠沛的情志和个人内心抑郁的情感折射。”王来文从细微而抽象的艺术鉴赏的角度印证了传统文人的精神面向,这种剥茧抽丝的从容手法显得十分精致独到,让读者在物象之中察觉到鲜活的人物,这是《来文随笔》至为高明的一面,姑且可以称之为“书语”或者“画语”。王来文由书画到人格,由表及里,追求的是一种精致而深刻的艺术与人格的解剖之道,无论对于艺术的理解,还是对于人格的阐释,他都以一种艺术创作和鉴赏的精准而深邃的目光一窥到底。
王来文从艺术创作和鉴赏的角度开拓出书画家人格这一独特的风景,他采取的写作策略可以用“以意逆志”来形容。“中国书画艺术向来是生命气质在笔墨上的外在生发。画为心声,书为心迹,观画如观人,画格即人格,画品即人品,画与人相辉映相映衬,也相表里。”(《感谢水墨》)王来文以一种静水流深的文艺体验的共鸣来实现人格的塑造,这是《来文随笔》作为散文写作深刻的地方。
《来文随笔》在散文书写上具有鲜明的自觉意识,作者对于艺术的沉浸式理解贯穿整部作品。从此意义上讲,《来文随笔》作为一个个案,也无形中印证了对于散文书写和审美认知的一种新变,那就是追求“言之有物”和“言之有序”,这里的“物”和“序”带有主观建构的意味,即从纷繁复杂或千篇一律的现象当中梳理和建构出内部的架构、逻辑或者模式,这就意味着,散文书写需要储备云开体育的能量和技能。与此同时,当代散文也体现出对“法度”意识的自觉,所谓“无理而妙”“文无定法”,往往体现出对于“法度”的热衷。如同书画中的“泼墨”艺术,一边追求“画面之气磅礴、之势畅快,云水烟霭,温润苍翠,墨气清缈通然”,一边“在泼的收与放的对比中,有着完整的统一性、整体性,有一种气概的力量存在……在浓淡墨色间流淌与交融的变幻中充盈着抽象之美”(《泼墨交响》)。
《来文随笔》还表现出作者对于“质”的美学追求。在《原野乡情》一文中,他引用袁宏道的一句话:“文之不传,非曰不工,质不至也。”王来文认为:“我想文章如此,绘画亦同理。无质之画如无质之文‘华而无实’一样,无质之画仅是技的炫耀,看可看矣,可惜感人动人之处没矣。”“画能感人必有质。”由此可见,王来文不仅在书画的审美追求上高度重视“质”的表现,同时也将这种审美理念运用到散文的写作中。这种“质”的美学追求,令人不由想起朱熹所提倡的“格物致知”之说。书画作为一种艺术品类,它最为独特的属性就在于与物象的无碍沟通,何以做到“无碍”,不仅是一种艺术修养的境界,同样也是一种艺术行为的实践。
正如作者在《艺者的使命》一文中所言:“画家,是一个技术的从艺者,技术非常重要,这无可置疑。没有成熟的技术无法表达你的思想,成熟的技术是艺者迈向艺术高度的重要手段。但技术再高,如果没有依托,没有内涵,没有表达更高层面的人文思想与人文思考,那作品呈现的仅仅只是技的炫耀而已。”“人文素养不仅影响艺术品格和艺术境界,还决定着艺术的深度与高度。”他还谈到一个十分关键的术语——“通会”,“其实艺术的最佳境界,乃为‘通会’之境界。个人人文修养、艺术修养、胸襟见识、气度胸怀,加之个人的消化能力,能够把这些因素变成个人的艺术营养,流露在你的艺术创作上,遂臻‘通会’之境”。“通会”的概念内涵同样适用于文学创作,当代散文的创作业已表明,广博的学识、开阔的视野、深刻的理解,成为建构新的散文诗学逻辑的重要因素,促使当代散文出现了崭新的精神面貌。与其说当代散文是文学家的创作,不如说它更属于思想者的产物。
《来文随笔》作为一本散文集,看似纤巧、精致,但却蕴含着某种深沉的能量,这种能量既令人感到强烈震撼,也令人感到无比深邃,所以它不是一本简单的抒情“随笔”。
(作者:袁勇麟,系云开体育教授、博士生导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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