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杨凯芯 云开体育 研究生2014级
(一)
那日看《舌尖上的中国》中有关朝鲜泡菜的介绍,我突然想到北方人下饭时必不可少的东西——咸菜。
我家在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。包头是一个特殊的城市。在历史上它是与走西口有关的内陆物流——以小麦为主的集散中心。包头是一个移民城市,本地人并不多。在这些“新走西口”的移民中,东北人、山西人最多,而他们则带来了各种各样的“咸菜文化”。咸菜的品种实在太多了,如果硬要分类的话,则以腌菜与晾菜为主。
我们家的习惯,腌咸菜是从买秋菜开始的。入秋后,北方的寒意渐浓了,各种新鲜的绿色蔬菜就越来越少。这时候,大白菜、大葱、土豆、芥菜便上市了,市场上一片繁忙。小贩们吆喝着菜价,主妇们则等着落价。时机一到,家中的男子就成了主要劳动力,开始上百斤地买秋菜。
白菜和芥菜是腌菜的主要原料。白菜,将被腌成酸菜。酸菜并不难做,只要把大白菜的心儿取出来放入盛着盐水的坛中,用压菜石压死、密封后,就等着时间的奇迹了。我一直认为压菜石是块魔法石。长期浸泡使它变得光滑,而白菜在它的挤压下才能变得更美味。腌芥菜就十分辛苦了,每年妈妈总会用一晚上的时间,洗净上百斤地芥菜,冰水把她的手冻得通红。芥菜头部有芥菜英。这些芥菜的“头发”是要被取下来的,做成另外一种独具风味的咸菜。整个冬天我们一家就要与白菜、土豆、咸菜为伴了。在我们那里,咸菜是一种既不值钱又很珍贵的东西。每家都要腌咸菜,但风味大不相同。不知为什么,有些人腌的菜总是很臭。这并非变质,而是自带的怪味。我妈则是腌菜的高手。她的菜不仅要供应我们家还要送给其他人。不过,要想腌好咸菜还是有秘诀的,那就是勤快。妈妈每天要用炊厨打好几遍缸。每次她从缸里捞咸菜后,我总要拉着她的手闻好久。那又酸又香的味道是我最痴迷的。咸菜的吃法也很多。芥菜炒黄豆、酸菜炖猪肉、芥菜英炖鱼是最常见的几种。据说,咸菜是没什么营养的,可我经常就着芥菜炒黄豆吃下一大碗饭,这时妈妈总会微笑地看着我。不知为什么,只要吃到妈妈腌的咸菜,我总是特别开心。大概心里的营养可以补充身体的营养吧。我生病时,妈妈总会亲手为我切好一盘酸菜,熬一锅小米粥。那酸菜的清爽、酸香最是生津,配上暖胃的小米粥,胜过了补药。
至于晾菜,我最喜欢的一种就是晾萝卜条了。这要借助大自然的伟力。搓上五香面儿、辣椒粉的青萝卜条,在风的作用下,变得又香又有嚼劲。关键因素是风,北方干燥的风,让青萝卜条迅速脱去水分。因此,萝卜条是一定要晾在外面的。这时候,妈妈就会站在太阳下,与人聊天,一边晾着咸菜。她打发着时间,而时间和风则忙着准备一道美味。
(二)
北方人的饮食确实粗糙,尤其是家常菜,不讲究外观与品种,与南方菜相比少了几分细腻。但是,北方人对时间和自然的利用是绝不逊色的。酒糟在时间的浸泡中酿出了美酒,盐与水在时间的积蓄中腌好了咸菜。这种方法,最符合传统、自然的生活方式。等着、等着,不需要太多的外部干预就能享受到家的独特味道。咸菜的美味是不能描述的。首先,这种不值钱的东西口味重,不能被南方人接受的。其次,这种妈妈的味道在每个人口中也千差万别。因此,没有最好吃的咸菜,只有最合个人口味的咸菜。中国人的家常饮食最讲究一个“情”字。咸菜绝对不配进入中国任何一种菜系中,但在这个工业化时代,这种简单的手工制品,却染上了浓浓的情意。当一家人围着桌子喝着稀粥,吃着咸菜时,不仅仅是填饱肚子,而是在享受家庭的温暖与轻松。
原来,我并不懂这其中的味道,可自从我异地求学,这种感情就日渐浓重了。前年开始,妈妈总把腌好的芥菜擦成丝后晾干。每次我离开家时,她总会给我装上一袋。吃不上新鲜的咸菜,就姑且用晾晒这种浓缩的方式代替吧。从北京到福州,这路途的艰辛可想而知。当我拉着沉重的行李箱,经过天安门广场、穿梭于一趟趟地铁中间时,我身上很疲惫,可我心里很踏实,因为我带着家一起旅行。在我父母生长的那个贫穷的六十年代里,咸菜可以当孩子们可口的零食,而对于身处异乡的我,则是可以感觉得到家的存在的方式。因此,咸菜,最可以体现我的自私。我不愿和任何人分享咸菜,那是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与外人分享对家的感情。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某某营养健康学专家的言论:咸菜是致癌食品,不宜食用。我想,说这种话的专家一定不是北方人,他根本不了解北方人是多么依赖咸菜这种食物。
这几年的背井离乡,也让我渐渐明白:我最珍爱的不是那五十多平米可称为家的房子,而是那房子里的人和他们带给我的味道。